于彼高冈

■王雪梅

山不高，遍植竹林。竹子笔直，空山静寂。

这座不起眼的山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——凤凰山。

听说，叫凤凰山的，往往可能有瓷窑址。因为凤凰涅槃，即是浴火重生。瓷器同样需要经历熊熊窑火煅烧，才由泥变瓷，脱胎成器，化骨而生，成为精妙绝伦的艺术品。所以古人将瓷窑所在的地方称为凤凰山，以寄托凤凰涅槃的美好愿望。

我脚下的这座凤凰山，坐标浙东南沿海小城黄岩西南方向，距离城区十公里，经考古调查与发掘证实，沿凤凰山北麓，呈半月形分布着九处古窑址，称之为黄岩沙埠青瓷窑址群。盛于北宋，终于南宋。其中七处被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。

北宋中期，越窑渐衰，而长期使用越窑产品的市场需求依然广阔旺盛。此时沙埠窑抓住时机，利用当地丰富的瓷土和燃料资源，依托便利的水运交通，开始大量生产越窑器。制瓷业迅速兴起，一跃成为北宋中晚期浙江越窑系产品的一大生产集中地。

从遗存中，可以管窥当年的鼎盛场景：数百年前，这里人间烟火鼎盛，烧造的生活用瓷、艺术瓷，不但畅销全国，而且漂洋过海远销海外。

但是奇怪的是，这段辉煌的青瓷历史，在历史典籍和地方旧志里找不到点滴记载。窑址直到1956年才被发现。2018年考古学家开始进行考古发掘，历时5年后这段辉煌的历史才得以重现。

不过历史也并非毫无踪迹，一个名叫瓦瓷窑的小村庄似乎承载着历史的只言片语。

盘桓在瓦瓷窑村古窑址，山上碎瓷片随处可见。仿佛竹脚边长的不是竹笋，是碎瓷片片。随手捡一片，像碗底，再捡一片，像盆底。虽满身泥土，却难掩温润釉色，是“雨过天晴云破处”的那一抹青绿，历经千年，依然动人。

在瓦瓷窑村流传着“九龙透天”的民间传说。

北宋年间，有一户陈姓人家，陈氏子女九人，传承父辈青瓷窑业，他家的青瓷产品炉火纯青，为当时业中翘楚。

当青瓷窑在旺火封闷之时，天空九股烟柱随风旋转，恰似九条青龙长空曼舞，气势恢宏，久久不散，景象极为壮观。

遥想当年，高冈之上，窑炉林立、窑火映天，火光中似有凤凰于飞，一派祥瑞之气。那是一段辉煌的历史记忆，烟火鼎盛，贸易繁荣，永丰河上，白帆片片，青翠满目，琳琅满耳……

山边的那座惠顺庙听说就是为纪念陈姓兄妹而建的，在其他的几处古窑址有类似的庙宇。

看着横卧手中的碎瓷，看着漫山遍野露出边角的碎瓷，忽然觉得那是凤凰山的秘密啊，那掩埋在时光里的秘密，藏了太久太久，一不留意，就化作片片碎瓷，散落山坡。希望有一天我们能读懂它。

远处，一朵山花在风中摇曳，似乎急切的诉说着什么。

下得山来，拐个弯，就看见一条河道。古时的瓦瓷窑码头就在这里。附近还有一个村叫海门村，是古代海船进出的门户。如今已经并入瓦瓷窑村。

通过瓦瓷窑码头，向东，向南有两条航道通往东海，海运交通极为便利。沙埠青瓷窑能够在越窑渐衰之后，崛起为浙江越窑系产品的一大生产集中地，与便利的航运不无关系。沙埠青瓷窑生产的青瓷就从这里运往全国各地，甚至远销海外。

一条河流流了千年，飘飞的烟云，茫茫的江浪，此时显得抽象。这里早已没了码头的模样。清浅的河水缓缓流淌，几只鸭子拨着清波。

最让人称奇的是永丰河在村里打了一个弯儿，奇迹般的浇灌出一片茂密的原生态森林。古樟、槭树、栎树、朴树、竹林还有梨树、文旦果树，这些树大多上了年纪，但仍然魅力四射，树干上泛着绿苔，如包浆一般。他们个个昂首向天，好象都想要出人头地，又或许是想要投身窑火，化作最完美的那一窑青瓷。

沿着新修的木栈道走进密林深处，不时传出各种鸟鸣，清凉之气扑面而来。想不到距离城区不过20分钟的路程，居然存在着这样一块宝地。有人说，要留住夏天的日子应该往山中走。我想倒也不必，走进瓦瓷窑村的这片原生态森林，就知道，当炎热和焦躁遇上了绿水青山，也会被摁下了暂停键。

时代变了，凤凰山变了，瓦瓷窑村也变了。他们正走在逐梦的路上。恢复青瓷产业，发展乡村文旅，实现乡村振兴，互瓷窑村在经历新的凤凰涅槃。

由上海同济大学专家团队设汁的村庄规划正从纸上落地，活生生的如同神笔马良手中的画笔。古老文化与现代气息辉映，新的瓦瓷窑村显得古韵芬芳。那些风雨中不知经历多少世纪的老墙老瓦老树，自信而骄傲的耸立着，唤醒沉睡的历史记忆和缕缕乡愁。

已故黄岩籍著名作家朱幼棣先生在参观青瓷窑址后感慨：黄岩祖先，既有脚踏实地的坚守与耕耘，也有烧窑制瓷的智慧与文明，更有漂泊天涯的勇敢与浪漫。

日月更迭，世事变迁，不变的是永久的气质和情怀。坚信与坚毅是改变一切的力量，只要它在，新鲜的气息就在，美好的愿望就在。

村口，一户人家正在建新房。两间三层的大楼房贴着瓷绿色外墙，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芒。或许对那抹青绿色的偏爱已经融入瓦瓷窑人的血脉。

夫妻两人正在新房忙活，妻子用绳索拴住两块瓷砖，丈夫在二楼慢慢拉上去，瓷砖晃晃悠悠，妻子担心的一叠连声：“小心，小心，别碰碎了”。但见丈夫稳稳的抓住绳索，待瓷砖在空中不再打转，猛地一下拉上去，迅速用手抓住瓷砖，整套动作快稳准。

一问才知道这是给儿子准备的新房。屋前香樟树下，妻子幸福的神情被阳光照射着。她的身后是蜿蜒的永丰河，永远带着希望奔流的永丰河……